思念那个走远的名字

邹庭蕙

　初二那年，我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抓着透明文件袋从考场走出来，只不过这次，结束的是WAT考试。

　　抬眸，觉得阳光分外刺眼。

　　周遭人流涌动，全是熙熙攘攘的谈笑声，已经炸开了锅。台阶上有人三步并作两步的飞奔下去，教室里铺满了桌子的学案纸张被风吹了一地，像是一场狂欢。

　　不远处有人高喊：“终于考完啦！”

　　我把文件袋甩到桌子上，兴奋地想起了什么，飞奔到二楼地理办公室，推门进去的刹那突然回过神来。

　　墙边那个熟悉的办公桌，早已不再有谭老师的名字。

　　谭老师从初一就是我们的地理老师。

　　身材瘦削，臂弯总是端着几本书，不管讲话还是走路都是雷厉风行，踏着一双高跟鞋哒哒哒的穿过走廊，带起一阵风。

　　刚学地理的时候，谭老师让我们一人带一个地球仪到学校。开始的几节课，她对着地球仪教我们认识经纬度和东西南北。

　　她把地球仪举的高高的，用手把各种图标指给我们看。阳光从她抬臂时掀起的衣服布料间透过来，勾勒出柔和的轮廓。

　　班上调皮的同学用两根手指拨动着地球仪，呼呼的转，被谭老师曲起手指“咚”的敲在脑袋上，呵斥：“认真听课！”

　　偶然还是有同学不听话，谭老师恨铁不成钢地说：“早晚有一天地球仪得给你转下来。”

　　后来有一天地球仪真的被一位同学转了下来，谭老师索性把那颗孤立的球体拿在手上，给我们演示地球公转轨道。

　　全班哄笑一片的同时记忆犹新。

　　另一次记忆犹新的是学习平面经纬网的时候，包括我在内的一部分同学空间概念不强，对着一条条凌乱的竖线横线毫无头绪。谭老师想了想，第二天带了个小一点的地球仪，把它表面的纸完整的撕了下来，给我们展示，把抽象的概念变得更加具体。

　　后来我每一次做到关于经纬网的题目，总是能想到谭老师捏着地球仪的“皮”站在讲台上认真演示的画面。

　　总觉得谭老师是一个神仙一样的人。

　　因为，每次到谭老师办公室问题或者背题，走的时候总是能得到一点小奖励。有时是食堂的几颗小柿子，有时是一个橘子，有时干脆是量化表上的“＋1”。

　　因为，她总是能在上课讲到一个知识点时，不翻书就知道是在第几页，甚至这一页的什么地方。我们发出质疑的嘘声，她笑一下说：“不信你们找找看。”

　　于是一个班的人都呼啦呼啦的找，翻到了课本那一页，真的写着那个知识点，连位置都不偏不倚。

　　不禁觉得谭老师的脑子里印着四册课本。

　　但有的时候，我们的“神仙姐姐”也总是能让我们怨声载道。

　　她每节课前都要检查我们上一节课知识点的背诵情况，要是背过了可以得到一分，要是没有背过就要扣分，还要抽时间到她办公室去背诵。

　　后来班上有调皮的学生总是忘记找她背诵，她就出台了一个让我们悲痛不已的政策：要是在上课前没有找她背完上次的问题，就要站着上课。

　　班里哀鸿遍野。

　　从那以后，我再也没敢晚上偷懒不做背诵作业。

　　真的想念，想念那些不厌其烦的唠叨。

　　谭老师总是唠唠叨叨地叮嘱我们各种事情，像个老妈子。

　　她在钉钉的打卡上写：“十一点之后就不要做题了，早点休息。”然而并没有多少人听。

　　班里浮躁的无法学习时，她训完人苦口婆心地跟我们讲，你们就一次青春，一定要好好努力。

　　她说，其实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不公平的，那些说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努力的话，都是扯淡。我们从出生开始就不平等，唯一对每个人公平的，就是时间。

　　这句话我记了很久。　

　　突然有一天，严厉的“神仙姐姐”消失了。

　　代课老师来给我们上课。终于没有了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学习的谭老师，我舒畅了一阵，觉得少了点什么。

　　谭老师依然会在微信上秒回给我解答问题，不管多晚。一次我忍不住问她，为什么不来给我们上课。

　　谭老师回答：“老师有点事情，暂时抽不开时间。没有老师你也要好好学习噢，等着检查你背诵，背不过罚你站着！”

　　还发了个打趣的表情。

　　啊，又来。

　　再后来，谭老师一直没有来给我们上课，班主任告诉我们，谭老师家出了点小变故，短时间内不会来给我们上课了。

　　我看着那些发给我的语调轻松的信息，突然觉得有些心酸。

　　总觉得谭老师像神仙，不近人情，无所不能。现在发觉她其实更像一棵树，守静，向光，安然，用细密的神经末梢，感知着流云和微风，脚下扎根在踏实的泥土，为身下的小草挡雨遮风。

　　有时候会微微打开叶片，让细风吹过小草。还没有如树一般强壮的小草，抵抗着风的吹拂，狠狠地抬头瞪她一眼，怨她没有将他们保护好。

　　她看着他们，每天都隐秘成长。

　　谭老师说，你们都长大了。

　　新的地理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，我知道考试前等不到她回来检查背诵，罚我站着了。

　　听说她在很远的地方，也在奔忙，在许多个深夜也跟我一样，焦头烂额地思考。

　　每次认认真真的打卡，完成作业，总觉得她能看到我的进步。我们都长大了，为了一两次惩罚而愤愤不平的少年，也可以自作主张地破茧而出惊艳四座了。

　　考试前夜，她设定的打卡还没有结束，跟她的对话停留在上次的位置，她说，要好好努力。

　　我知道。

　　我什么都知道。

　　我知道多背几遍知识点，真的会考的更好；我知道早点睡觉，上课真的会精神许多；我知道那千百句的唠叨，都是为了我们好，

　　谭老师，我们一定听您的，以后努力学习，早点睡觉。

　　希望睁开眼发现是被同桌推醒，小声说老师来了。抬起头，看到讲台上站着谭老师，一手夹着课本一手开着多媒体，对我们说：

“上节课提问没背过的同学起立……”

　　我大概还是会因为紧张到卡壳而被罚站，教室里还是嗡嗡地吹着冷气，窗外还是梧桐遮天的枝桠和聒噪的蝉鸣。

　　头顶还是十五岁的天空。

　　永远都是。